復興傳統,莫以自己為古人

出自 汉服百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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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[編輯]

司馬遷曰:居今之世,志古之道,所以自鏡也,未必盡同。帝王者各殊禮而異務,要以成功為統紀,豈可緄乎?

司馬遷說:處在當今社會,記住古代的道理,是為了給自己用作借鑑,不一定要和古代都一樣。從來帝王的禮法各不相同,他們所致力的方面也不一樣,要領是以成功作為目標,怎麼可以要求他們完全一樣呢?

這段話出自《史記·卷十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》,是司馬遷以「通古今之變」的史觀總結出的道理,極富深意。其中強調了兩個重要的方面:一,對待歷史與現實關係的態度,人們了解、認識歷史是要把歷史當作可供現實借鑑的一面鏡子,以史為鑑,不能把歷史與現實等同起來,更不能完全模仿歷史;二,古來成功的帝王所處時代不同,境況各異,其治理國家所用的禮法和着力的重點也不同,但其根本目的都是為了國家大治,最後是殊途同歸的。司馬遷思想偏於今文經學,其史觀來自於六經,對歷史既要有所借鑑,又要做出變革,這是一種開放、發展的歷史觀,與孔子的損益之道是一回事。

敝人曾遇到憂心忡忡的傳統復興同道,有種潛意識裡假定自己為古人的情節,並嘆息現代人叛離了傳統,似乎以古人的心理活着,傳統才有復興的希望。其實,古今固然有一以貫之的不變之道,然而面臨的現實問題差別很大,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快,遇到的衝突必然就多,這就需要某些方面的變通,看到古今相通之處,還要看到古今有別之處,有繼承,有揚棄,有變化,才能讓傳統重新活過來。有志於傳統復興的人,面對眼前人文荒蕪的現實社會,往往有寂寥落寞之感,進而傾慕往古聖賢之學,嚮往文明而有序的傳統華夏生活方式,這是為學者的常情。然而我們畢竟不是古人,生活在現代社會,雖然有志於復興傳統文化,但不能有悖於傳統重新構建必須由現代人面臨的現實發出。走出沉重的歷史興亡感,並非要拋棄君子必須有所承擔的使命,而是在了悟古今關係之後的曠達,君子固須憂懷,又何妨瀟灑。「仁乎遠哉?我欲仁,斯仁至矣!」,當你的精神篤信傳統,傳統就會在你身邊,輕裝上陣,以坦蕩而輕鬆的心態講解、踐履傳統,更能感染周圍的人。

先言漢服。華夏衣冠自「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」至明清鼎革削髮易服之間風貌數變,在延續基本元素的前提下,服制、用途歷朝均有損益,這正合乎本文開篇引用太史公的論點,交領右衽以示華夏之風,風格變化以合時代風俗。戰國秦漢士人以深衣為常服,取其風雅嚴謹之風,後世變為以深衣為禮服,發展出直裰樣式,取其便捷素雅之用。秦漢襦裙要短襦內穿下裙外束,而至明代則有外襦內裙的襴裙之類,因人們生活習慣、審美取向的變遷,時代風尚必有不同,服飾風貌也隨之變化。秦漢無直裰、襴裙,而明人服之,沒有人指責它們不是漢服,因為它們既能體現華夏之風又能合乎時代之用。

古今差異甚大,漢服適應當代社會更當有所調整,至於如何變通須要通過摸索多種設計方式,在實踐中讓時間去檢驗。考據者是為復,是考究古代服制的詳實,推廣者是為興,是摸索適合當今生活的漢服樣式,興而不復,興之無本,復而不興,復之無用,二者有同有異,無須相互指責。漢服興起幾年來,漢服群體的服飾設計已經逐漸積累出自己的「傳統」,誰又能說自己的作品與古代無異呢。假如漢服者執意抱着古代服制不做變通,只能讓漢服邊緣化為少數人的賞玩之物。

漢服發展的具體方案,敝人於此文無意用太多筆墨,但提倡民族服飾,理當以現代社會的習慣、審美為出發點。當初滿清禁絕玄端、深衣等,卻難以一時禁止穿着更廣的直裰、襦裙,所以只在領子處打主意,將交領改為曲領,後來受滿服影響而進一步變異,形成清代長衫、襖裙。如果我們以長衫、襖裙為出發點,將其曲領改為交領,袖制略加寬廣,既能繼承明風漢服,又不過於突兀,更能容易獲取今人接受,這即是以今人習慣為出發點的復興方式,可將其作為現代的漢常服和引導認同漢禮服的過度方式。以對襟外衣與中衣之上衣結合,調整袖制寬窄,也可以形成取代「唐裝」、西服襯衫套裝的漢常服方案。

次言禮俗。興衣冠必興禮儀,興禮儀必使之成為民風民俗,故有禮俗之稱。以如何繼承冠禮為例,冠禮之義,一則繼承古之服,即以衣冠傳承民族文化,二則三加彌尊,以三次所加之服一次比一次隆重表達生命勸導的寓意。加冠須以傳統衣冠,自不必說,否則又怎麼志古之道;三加之服有待商榷,周制的玄端、皮弁、爵弁,明制的深衣、襴衫、公服,都因為這幾種服飾在當時分別代表不同場合所須的正規着裝,且一種比一種隆重莊嚴,故能表達對冠者人生的勸導,但現在我們以這幾類服飾能表達出什麼?

周制、明制冠禮中的幾種禮服若不能在現代社會得到新的功能闡釋,不能被莊重場合使用為禮服,以它們為加冠之服自然就失去三加彌尊的重要含義了。《禮運注》曰:禮以時為大,孔子為時中之,尤在變通,盡利以宜民也。禮儀以順應時代變化為立足之本,因時因地因事不同,就要善於變革,只有變革,才能順應時代的變化和事物的發展,禮制也必須適合這個規律。先賢制禮因時代不同而制度各異,今人復興禮儀豈有不變之理?剛才所舉周、明冠禮都是士禮,若今後以直裰為士人常服,以深衣為士人論學、傳道之用的常禮服,以玄端為士人祭祀天地、聖賢之用的大禮服,那麼就可以選擇以直裰、深衣、玄端為三加之服,既體現勸導冠者進取、成士,又便於今人接受,畢竟直裰對今人來說已經相當正式。

再言踐履。復興傳統,是對傳統作出合乎當今時代的詮釋,也是讓傳統成為活着的文化,否則就是故紙堆里做研究的學究,於世人不會有多少益處。所謂踐履,就是把先賢之學融入人生,自覺的實踐傳統提倡的精神,只要用心去做,達到自我與傳統難解難分混融為一的狀態並不是難事,這時頭腦中就沒有將古今割裂開來看待的意念,再進一步,傳統就是現代,現代也是傳統了。古代的社會結構比較簡單,先賢論學以致用,修齊以治平,多是在為學之後從政,畢竟除了從政之外其他實現人生價值的途徑很少。現在經世致用的選擇就多了,譬如從商,格物致知是加強專業知識,修身的端正工作態度,齊家是整飭團隊精神,治國是公司治理,平天下是做好品牌知名度和忠誠度,使近者悅(企業員工的忠誠),遠者來(遠方而來的客戶)。換個角度思考,當今社會環境的複雜,恰恰為踐履傳統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,我們學以致用比古人更方便才對。

《韓詩外傳》曰:常之謂經,變之謂權,懷其常道,而挾其變權,乃得為賢。長久不變的道理叫做經,在一定情況下做出變通叫做權,心懷長久不變之道,並持有權變的精神,才能成為賢人。漢服不變通被世人誤為古裝戲子,禮儀不變通迷惑於繁文縟節,踐履不變通對人生前景視而不見,我們有何理由不應權變呢。先賢一以貫之的損益之道,權變精神,也是重要的傳統,泥古不化,死守古制,同樣也是對傳統的叛離。